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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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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檀終究還是害羞的, 她躲到廊柱後面,露出半張臉,不太敢正眼看他,垂了眼簾, 道:“大表兄, 今天席間父親和舅舅因著心疼我,說一些讓你為難的話, 你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她眼波流轉, 看了他一眼,又把臉轉開了, 輕聲道:“大表兄是至誠君子, 行事坦蕩磊落, 你不需來可憐我,日後我守著父親和念念一起過日子, 亦是人生喜樂,再多的也不要了。”

“你焉知我是可憐你?”崔明堂聲音溫和平靜,他一直望著她,“關關雎鳩, 在河之洲,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此乃天經地義之事。”

阿檀有些吃驚,擡起頭來:“大表兄?”

崔明堂一本正經地道:“阿檀生得這般美貌,大表兄是膚淺之人,生平未見過比阿檀更美的女子, 如是, 我為你傾心, 有何不可?”

他這麽一說,反而把阿檀的緊張沖淡了不少,阿檀咬了咬嘴唇,微微地笑了起來:“大表兄說笑了。”

崔明堂後退了一步,拱手道:“大表兄有大表兄的好,方才都已經和姑父說了,阿檀不必過分憂心,我知你這些年歷經諸般艱難,心中有所顧慮,也是人之常情,你若不願嫁人,我不好勉強,你若願意嫁人,喏,大表兄就在這裏,你不妨好好看看我,總之,來日方才,不急一時,我們慢慢來。”

有匪君子,如金如錫,如圭如璧。

阿檀心中反而生出一種惆悵之情,她搖了搖頭,又覺得不知道該說什麽,只好垂下眼眉,施了一個禮,慢慢地走了。

卻不知崔明堂在身後一直望著她,站了很久、很久。

時隔三年,大法明寺禪聲依舊。

菩提院落,蓮花幡靜,隔著墻,和尚的木魚斷斷續續,和著喃喃的誦經聲,空山外有一兩聲鳥鳴澗。佛前供奉的沈檀到後頭已經散了,只餘若有若無的香息,幽靜而深遠,可令虛室生白。

在這般情形下,就連愛淘氣的念念也安靜下來,乖乖地窩在阿檀的懷裏,眨巴著眼睛,好奇地看著眼前的老和尚。

舊窗下菖蒲半枯,點一爐香。

悟因和尚盤腿坐在蒲團上,雙手合十:“阿彌陀佛,數年未見,女檀越容色如故、安康無恙,且得骨肉團聚,此為佛祖妙恩,可喜可賀。”

老和尚白須白眉,清瘦矍鑠,持一百零八子白玉佛珠,飄然有仙氣,而面目慈祥,微微而笑,又似凡塵中人。

阿檀帶著念念一起跪了下來:“當年幸得師父慈悲,救我於窮途末路,如今上蒼垂憐,我得家人庇護,此生無憂,此皆師父再造之恩,容我拜謝。”

她又對念念道:“好孩子,當日若沒有師父,我們母女兩個就一起去了,你快給師父磕頭。”

念念很聽話,圓圓的一個小團子,趴在地上,認認真真地磕了三個頭:“念念給師父磕頭,多謝師父救了我娘和我。”

她太圓、太短了,撅起小屁股,一磕,差點沒把自己滾過去。

看得老和尚忍俊不住,樂呵呵地擡手把這孩子扶了起來:“好孩子,快起來,方外人,行方外事,不拘俗禮。”

他上上下下、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念念,感慨道:“這就是當初那個孩子嗎?想那時,她剛生下來就像一只小猴子,皺巴巴的,如今居然長成這麽漂亮的大姑娘了,真是造化之功,令人驚嘆啊。”

“不是小猴子,是念念。”小姑娘可不高興了,撅起了小嘴。

“是。”阿檀目光柔軟,嘴角帶著微笑,“她就是伽羅,名字還是師父您給取的,小猴子長大了,幸得菩薩保佑,平平安安的,等下還要帶她去菩薩面前燒三柱香,拜謝佛祖。”

伽羅者,沈香也,供奉佛前,能熏法界,悉周遍故,寓意大功德。

當年阿檀難產血崩,幾乎母女雙雙不保,悟因和尚急得無法,只能一遍又一遍在佛前誦經祈禱,求了一整夜,天亮時,孩子呱呱落地,彼時,蓮溪寺中眾人都說此乃菩薩憐憫,降下大功德,老和尚遂做主,為這孩子取名“伽羅”。

阿檀由此感恩戴德,如今有了機會,就趕緊帶著念念專程來謝恩。

她拿出一方食盒,將裏面的一匣一匣點心端出來:“我記得師父您愛吃小點心,幸而這幾年我手上的工夫還沒落下,今天特意做了幾樣來孝敬師父,您嘗嘗看。”

小匣子一層一層地打開,逐一呈給老和尚看:“這邊是甜口的,婆羅蜜槐花糕、胭脂櫻桃饆饠、奶酥玉露團、桂花釀梔子,這邊是鹹口的,腐皮包子、鵝梨春卷、金銀夾花蓮蓬、幹煎梅花酥餅,您喜歡哪個口味,我日後常常做了拿來。”

各皆精致玲瓏,粉透晶瑩,開匣有清香氣。

悟因就好這一口,也不客氣,他拈起一塊胭脂櫻桃饆饠嘗了一下,果子腌了蜜汁,半脆半幹,饆饠面皮柔韌筋道,一口咬下去,豐潤彈牙,花香與果蜜皆陳,人間至味。

老和尚吃到美味的點心,大抵十分滿意:“女檀越今日氣色很好,老衲再給你看個面相。”

就如阿檀擅廚藝,悟因就擅相面,看見順眼的人就要顯擺一下他的本事。

當年,他曾道阿檀“生來與至親離散,此為孤雛之苦”,又道“命宮紅中帶黑,來日必為惡人所欺,遭逢流離困頓之苦”,如今思及,皆一一應驗。

阿檀有些忐忑,唯恐老和尚又說出什麽嚇人的話,她反倒後退了一步,擺了擺手:“不勞煩師父了,如今我是好命人,長輩疼愛備至,家中衣食無憂,倒不必再相面。”

悟因笑瞇瞇的,仍然朝阿檀招手:“來、來、過來。”

阿檀推辭不得,怯生生地湊近了一點。

悟因仔細端詳了片刻,頷首而笑:“今日觀汝,印堂烏雲已散,天庭處紅光籠罩,眉目亮澤有異彩,此大貴之兆也。”

阿檀點頭,認真地道:“是,我親生父親乃武安侯是也,如今我也是名門世家女,可金貴了。”

“不止、不止。”老和尚看著、看著,漸漸疑惑起來,眉頭打結,“紫氣東來,祥雲縈繞,汝之貴,不止於此……”他“嘶”了一聲,又看了幾眼,搖了搖頭,“不成,老衲今天居然有些眼花,看不到頂。”

這個不對,換一個,老和尚低下頭。

念念仰起小腦袋,和老和尚大眼對小眼,對個正著。

小姑娘伸出小爪子,揪了揪老和尚的白胡子,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,眉眼彎彎,嘴角邊兩個小酒窩,要多甜有多甜。

臉蛋、眼睛、身子和手腳,都是圓圓的,念念就是一個小包子,還很軟,歪著腦袋,“嗯?”了一聲。

老和尚又抽了一口氣,“嘶”,眉頭皺得更緊了:“這個居然貴氣更甚,生平未見,奇哉怪哉,老衲當日見東宮太子,亦不曾有此祥瑞之態。”

這個自然是不準的,一個小小的女孩兒,無論如何,不可能貴過一國儲君。

老和尚今天自覺眼神不好,頗有幾分納悶,默默地又塞了兩塊小包子下去,以作壓驚。

念念羨慕了,咬著手指頭,眼巴巴地看著悟因和尚,差點流口水。

這幾天她有些鬧肚子,阿檀只許她喝稀粥,饞得她快哭了,恨不得趴到老和尚手上一起啃。

這孩子的眼神過於炙熱,把悟因看得莞爾,他朝念念招了招手,念念馬上撲了過去。

悟因大方地取了四塊小點心,用禪桌上的宣紙包好了,塞給念念:“來,好孩子,老衲分你一些,你別眼饞。”

念念扭扭捏捏的:“可是,我娘不讓我吃。”

悟因擡頭看了阿檀一眼。

阿檀咳了兩聲,只是微笑而已。

老和尚彎下腰,壓低了聲音:“那我們偷偷的,喏,老衲給你包上了,你藏好,揣兜裏,等你娘不註意的時候呢,趕緊吃,她就不知道了。”

說得很有道理。

念念用力點頭,接了過來,捂在懷裏,對老和尚露出一個諂媚又甜蜜的笑容:“和尚爺爺真好,念念最喜歡和尚爺爺了。”

原來這是個花心的,見誰都是最喜歡。

阿檀又對悟因拜了又拜,絮絮叨叨地問候許久,這才告辭而去。

出了禪房的門,崔明堂正候在外面,伸出手來:“念念,過來,表舅抱你。”

念念搖頭,奶聲奶氣地道:“念念是大孩子了,娘說,要自己走路,不要抱。”

崔明堂笑著,摸了摸念念的小腦袋,對阿檀溫和地道:“表妹可還要到前頭燒香?”

家中長輩對阿檀呵護備至,她要出去上香,不但令丫鬟和衛兵隨行,還把沐休在家的崔明堂也安排上了。

阿檀推辭不得,又不好讓崔明堂知悉她和悟因所說之事,只好請他在外面等候,這會兒很不好意思:“讓大表兄久等了。”

“無妨。”崔明堂別有深意地看了阿檀一眼,“橫豎已經等了許久,再多片刻也不要緊。”

阿檀低了頭,假裝聽不懂。

貼身丫鬟荼白和雪青上來。

一個執著紈扇給阿檀扇風,小心問候:“娘子熱嗎?今兒日頭有點大,別把娘子熱壞了。”

一個捧著水甌,殷勤致意:“娘子口渴嗎,可要先喝水?家裏帶出來的玫瑰露,還溫著。”

阿檀笑著搖頭:“你們別這麽大張聲勢的,我哪裏至於這麽金貴了?都收起來吧,別叫人看了笑話我。”

荼白嘴甜:“娘子是玉做的人物,比金子還貴,我扇風還得輕點兒,免得把您吹化了。”

一行人就這麽一邊說著,一邊到了前方大殿。

大雄寶殿中佛像高大,俯視眾生相,檀香裊繞,和尚在蓮花幡後誦經,曰三世諸佛,曰般若波羅密多,方外之音,聞而不解其意。

如此法相莊嚴之所,小丫鬟才噤了聲。

阿檀剛要邁進殿門,一擡頭,卻見秦夫人從裏面出來。

兩相一照面,都楞了一下。

原本每逢秦玄策從戰場歸來,秦夫人才到大法明寺還願,但自從前次秦玄策遠征漠北,秦夫人就不拘時間,常常來大法明寺燒香拜佛,祈求諸天神明庇佑,現如今兒子回來了也不敢落下,隔三岔五就過來一趟,不意今日與阿檀相逢。

阿檀本是武安侯親女,原先居然是被人偷梁換柱給抱了去,秦夫人聽得秦玄策說及此事時,還覺得驚詫萬分,簡直難以置信。

如今見了面,秦夫人想起昔日阿檀在秦家為奴婢,自己在她面前頤指氣使的做派,不免有些尷尬。

阿檀先後退了一步,讓出道來,溫順地低下頭去:“給老夫人請安。”

秦夫人很快恢覆了雍容自若的氣勢,微微頷首:“傅娘子不必多禮,如今你回歸本家,守得雲開見月明,此乃大喜之事,我還要對你說一聲‘恭賀’,傅侯爺也多年未見了,請代為問候故友之意。”

“是,阿檀代家父謝過夫人。”

阿檀的聲線嬌柔宛轉,恰恰如乳鶯啼鳴,秦夫人往日聽得,只覺得這婢子大不正經,無端端總在勾人,今日卻還算幾分悅耳,當下又心平氣和地寒暄了兩句。

崔明堂亦上前見過秦夫人。

兩下正說著話,冷不防,不意一團軟乎乎的包子“吧唧”一下,黏上了秦夫人的大腿。

她低頭一看,原來是念念。

這孩子自己搖搖擺擺地過來,抱住秦夫人,仰起臉,軟軟地叫了一聲:“老夫人好,給老夫人問安。”

上回她被那個很壞的小哥哥欺負了,這個老夫人替她出頭,還摸了她呢,小姑娘心眼兒實在,一點點好處會記很久,今天看到秦夫人,就撲了過來,黏乎乎地親近一下。

念念生得玉雪可愛,最近在武安侯府養得好了,更是嫩得能掐出水來,粉嘟嘟,圓滾滾,就像糯米團子沾了奶酪。

秦夫人的心都化了,不顧貴婦儀容,蹲下身,抱了抱這只小包子,眉開眼笑地道:“是念念啊,念念最近有沒很乖呢?對了,你秦二叔昨天還念叨你呢,也不回去看望他。”

“念念一直都很乖。”小包子的眼睛睜得大大的,看過去有點苦惱的模樣,“念念也想二叔啊,但是,我娘說,不能去見二叔,外祖父知道又要打二叔了。”

阿檀一口氣沒順上來,劇烈地咳了起來。

說到這個,秦夫人的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。

秦玄策被傅成晏打得鼻青臉腫,胳膊脫臼,回家後還吐了幾口血,大將軍那麽強悍的體格,在床上躺了兩天才爬起來,把秦夫人心疼得不行,不過想想此前諸般情形,憐憫阿檀的身世遭遇,她罵了兩句,過了也就算了,這會兒聽得念念再次提及,不禁又氣又笑。

她悻悻地看了阿檀一眼,口中卻對念念道:“你外祖父啊可真夠狠心的,你說說看,若不是你二叔出力,你們一家人哪裏能得團聚,不感激也就罷了,還要打人,說起來,你外祖父真是出了名的不講理,這麽多年過去了,越發厲害起來了。”

阿檀羞得手足無措,不管有理沒理,打人總是不好的,她結結巴巴地道:“我父親愛女心切,行事多有偏頗之處,請府上多多海涵,待改日……呃,我再登門致歉。”

她這麽一緊張,老毛病,眼眸中又泛起了霧氣,淚光盈盈,恰如江南煙雨宛轉,又低了頭,美人腮紅,丹霞流朱,卻是海棠不及這般艷色。

麗質天成,我見猶憐,難怪那個不爭氣的兒子栽在她的手裏。

秦夫人看得心裏嘆氣,擺了擺手:“罷了,我家阿策皮糙肉厚的,倒也扛得住,不算什麽,你父親當日在涼州救過阿策的命,無論如何,我是感激的,這事情,就揭過不提了,免得傷了兩家和氣。”

念念聽不太明白,只知道二叔被打了,傷得很重,她心疼了,想了想,忍痛從懷裏把剛才老和尚分給她的點心掏了出來,踮起腳,舉得高高的,巴巴地捧給秦夫人。

“這個,給二叔吃,我娘做的點心,好吃,吃了就不疼了。”

孩子的心意難得,秦夫人並不矯情推辭,當下點頭接過:“好,那我替你帶給你二叔,告訴他,這是念念給的。”

念念雖然還小,但說話已經開始啰啰嗦嗦的:“嗯嗯,我娘說過,二叔嘴巴刁,只愛吃甜的,這裏面有一個腐皮包子和一個小春卷,是鹹的,和二叔說,也好吃,叫他不要嫌棄,我娘做的,不論什麽,都好吃。”

阿檀臊得慌,急急上前,向秦夫人告了罪,一把抱起念念,逃似也地走了。

崔明堂自聽及秦玄策之名,臉上的笑容就淡了幾分,袖手站在一旁,並不說話,此時也只是拱了拱手,便轉身離去。

秦夫人斂起笑容,摸了摸手裏的那包小點心,望著阿檀母女兩個的背影,沈思了半晌,又煩躁地嘆了一口氣。

秦夫人回到家中,把兒子叫了過來。

秦玄策前幾天剛剛被人暴打了一頓,這會兒臉上的淤青還未消褪,手臂吊在脖子上,但他挺直了腰背,儼然又是氣勢驚人的大將軍,坐在那裏,端正得一絲不茍。

半夏給秦玄策奉上了茶,又端了一個瑪瑙小碟過來,墊著一層宣紙,上面擺著四樣小點心,精致玲瓏,瞧著就討喜。

“請二爺用茶、用點心。”

秦玄策其實不太吃點心,除了阿檀做的,當下,他只端起茶盞,隨便抿了一口,權且做個意思,面無表情地問道:“母親喚我何事?”

他最近都這樣,成天板著一張臉,硬邦邦的。

秦夫人早習慣了兒子這幅矯情做派,淡淡地道:“也沒什麽,我今兒去大法明寺,遇到那個叫念念的孩子,她倒是個有心的,還記掛著你,托我給你帶了幾塊點心,喏,你自己看看,若不中吃,就擱那兒吧。”

念念給的小點心,那還能是誰做的?秦玄策的心猛地跳了一下,卻硬生生地繃在那裏,一動不動,甚至把頭扭開了:“我一個大男人,吃什麽小點心?”

作者有話說:

阿檀和表哥沒有暧昧拉扯,她一直當他是兄長。

表哥很好,自始自終都很好,但是他的性格和能力,註定了他沒辦法像大將軍那樣狂烈地、拼盡全力地去愛。雖然自古男二多絕色,但是,男主才是真絕色啊,作者叉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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